胭脂璧

天气已是初秋，丝丝凉意从绿纱窗中渗透进来。午后的阳光不再灼人，树上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。

“咳咳咳……”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宫中的宁静。

花格窗边的卧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消瘦的男人，颀长的身体上盖着一条华丽的蓝色镶金边的绣花大袍。“让你受累了，”他半闭着眼睛无神地看着坐在床边脚凳上的妻子，即吴国的女皇——夏容裳。

“曦，别这么说，”容裳女皇的芊芊玉手端着一只翡翠玉碗，她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汤药，盛起一勺送到丈夫嘴边，“来，喝了这药，你就会好起来的。”

一滴温热的汤汁淌在了他的手背上，他惊讶地睁开眼睛，发现容裳的眼里已经满溢了泪水。章曦有些不知所措，他从没有见到作为一国之君的妻子如此失态。

容裳也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。她放下药碗，擦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。很快她的手就被丈夫抓住了。

“容裳，对不起，”章曦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来，勉强一笑，“我又胡说了。你说得对，我会好起来的。”

容裳这才稍稍释怀，“真儿还等着你带他去打猎呢！”

他们的儿子夏如真已经七岁了，女皇请来全国最好的老师教他读书。

“真儿，”章曦的眼中透出无限的慈爱，“他年纪还小，不要让他累着了。”

“好，”容裳注视着丈夫。一年多来，章曦的身体一直不大好，却还劳国事。年初，北方强敌齐国的军队时常骚扰边境。宸亲王章曦亲往前线督察军队。当时军中突然爆发瘟疫，众多僚属力劝宸亲王不要前往，但他为稳定军心，依然按计划视察了前线，鼓舞士气。很快，军中的疫情被扑灭，齐国的军队也赶走，边境一带重新恢复了宁静。

回来后，章曦却病倒了。一开始，只是咳嗽的症状，渐渐身体一点一点虚弱下去。而仲夏时节的一次中暑，让他彻底躺倒。久病之后，他往日红润的脸颊已经失去了丰姿，连嘴唇也只剩下淡淡的一抹血色。女皇容裳一直精心照料着丈夫，时常来探视，这让章曦心中很是温暖。在妻子的温言软语劝导下，他喝下了这碗难以下咽的苦药。

“陛下，奴才会照顾好殿下的，”旁边小太监邹晖低头站着，他年纪不大，才二十二岁，却已经服侍宸亲王章曦八年了，为人忠厚，做事细致，容裳很是信任他。

“记得每天服侍宸亲王殿下按时吃药，”容裳吩咐道，她站起身来，将药碗递给他。

“是。”

“天气凉了，四处门窗要关好。”容裳环顾了一下这间寝宫。紫宸阁位于御花园的东南角，前临一条小溪，流水潺潺，后靠一座小丘，茂竹修林，环境十分清幽。而屋内按照宸亲王章曦的品位，陈设得简洁雅致。书架上满是一套一套的线装书，墙上挂着一柄装饰精美的长剑。床前一只小小的博山铜香炉里燃着淡淡的几乎闻不出来的馨香。

“是。恭送陛下！”

容裳扶着自己的贴身女官紫嫣的胳膊出了紫宸阁，前往御花园。那里宫中资深的太医早已等候多时了。

“钟太医，你的意见呢？”容裳问道。

“陛下，据微臣观察，宸亲王殿下的病……”钟太医年近七旬，依旧满面红光，精神矍铄，但说起章曦的病情，却有些无奈，“他原先肺部就有旧伤，多年来又比较辛劳，唉！”
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容裳皱起眉头，心中一沉，“难道……”

“微臣几个也正是担心啊……”钟太医低头道，“不如，明天臣叫上他们几个再来给宸亲王殿下会个诊？”

“好吧，”容裳也很疲倦，挥了挥手。钟太医知趣地退了下去。

“这些御医都是吃什么饭的？拖了这么久，连个病都瞧不好！”容裳女皇不免龙颜不悦。

紫嫣扶着女皇进了御书房，“这老话不是说么，病来如山倒，病去如抽丝。哪有立竿见影的灵丹妙药啊！”女官紫嫣虽是年纪不大，也算是宫中的老人，服侍女皇十年了。她相貌端庄，言语亲切，令人心怡。

“唉！”容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。章曦健康的时候，可以给自己分担一大半的政务。如今，国家大事全都落在自己纤弱的肩膀上了。书桌上堆着如山的奏折，各种文书好像永远也看不完。

“娘！娘！爹爹的病好些了吗？”太子如真忽然闯进来，拉着容裳的衣角。

“嗯，好些了，”容裳只得敷衍一下儿子。这孩子长得很像他的父亲，个子细长，将来也一定像他的父亲一样高高挑挑的。

“那过些时候爹爹就可以带着我去围场打猎了！”如真的脸蛋红扑扑的，圆润可爱。

“真儿要乖乖的，你爹就会好得快些的，”容裳怜爱地蹲下身子，用胳膊环住儿子。

“嗯，”如真很严肃地点点头，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道，“我不会让娘生气的。”

“好孩子，”容裳给他整了整衣服。

“那我可以去看爹爹吗？”如真满心期盼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。

“你爹已经睡下了，让他好好休息，等他好了，天天陪着真儿，好不好？”容裳犹豫着。她实在不忍心拒绝这样一双天真无暇的孩童的眼睛。

“嗯。”如真很是失望，小嘴撅了起来。

其实也确实难为这孩子，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父亲了，不免思念。但女皇容裳也是无奈，因为太医们怀疑章曦殿下的病也许不那么简单。她示意紫嫣带太子回太***去，望着孩子不情不愿地离去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
初秋的夜晚，月色如水，容裳坐在书桌前，身披绢质长衫，呆呆地望着窗前那一片淡淡的月光。窗外草丛中蟋蟀凄凄切切地吟唱着秋天的曲调。

容裳疲惫地伸了个懒腰，展开桌上的奏章，仔细阅读。近来国事不宁，南方水灾情况虽有好转，但流寇遍野，已有多处结成匪患。

“笃笃笃……”已是三更天了，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，在寂寥的宫殿之间回荡。

“陛下，该歇息了，”紫嫣忍不住，上前劝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