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采棠乐

我在这儿已经蹲守了四日了。

今日飘了些雪，寒风簌簌，冻的我有些发抖，忍不住背过身去，把手指凑到嘴边呵气。

白色的雾气氤氲飘起，我一时间有些怔怔。

他会帮我吗？应该是会的吧。

记忆中是个很有规矩很亲和的人，也从不吝啬施出自己的善意。

没办法了，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，只好厚着脸皮去求别人……

周围的店铺早早就关了门，远远看过去，天色灰暗，只有星星点点的几处光亮。

很快我看到他的马车，一个小厮在前面驾车，边说着什么。

马车近时，我没多想，便跑了出去拦住车。

“罗家哥哥！求你！救救我弟弟吧！”

小厮一惊，见是我，一脸为难之色，转头喊道：“公子，李二小姐在这儿想见您！”

帘子被掀开一半，露出银灰色的大氅，罗采看向我，看不出丝毫的意外。

“二小姐，”他向我微微点头，“若是为了三公子的事情，属实不在我的权属之内，想来只是受些皮肉之苦，二小姐不必过于伤心。”

“弟弟确实有错，可是他这次得罪的是武安候的世子，我实在是害怕……”

我微微带了些哭腔：“求你！救救他吧，我实在是怕他会没命！”

我作势就要往地上跪，小厮赶紧拦住我，罗采也皱着眉走下车来。

“天冷路滑，二小姐要是引人误会就不好了。”他撑开一把伞，遮住了我们。

我感觉脸上发烫，没忍住流出泪来。

他反而笑了出声：“你嫡亲的兄长都不愿意救一个娘胎里生的弟弟，何况我呢？”

“风雪很快就要飘大，二小姐，快请回吧！”小厮也催促我。

怎会和我预想的不同？

不是都说罗采善良正直翩翩君子如天上明月吗？

我愣了一下，急忙拉住他的袖子，想要再争取一下：“罗采哥，我们两家也算旧识，你不救人，我今晚就冻死在这儿，天上神明有知，你不会于心不安吗？”

他瞥我一眼，说：“若有神明，你自然不会死。”

他又补充道，“可这就更与我无关了。”【二】

我终究还是没能抗住冻，灰溜溜地回了家。

眼泪还没擦干，又受了风，头也难受的紧。

接我的是一个新买的小丫头，一双大眼睛眨巴着看我，我心下软了些，说，“去备水吧，不用你们照顾，我累了想早些休息。”

弟弟还在被关着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

小的时候，有一次他和别人打架，衣服破了身上灰扑扑的，脸上也青了一块，我急哭了怪他：“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啊！”

为什么呢？时间太过久远，已经忘了。

却始终记得，他嘿嘿笑了一声，展开手心，里面是一枚海棠花形状的小吊坠：“姐姐，别生气了。”

“我以后肯定不打架。”

可他没能守诺。

他这次出事，是在街头与人斗酒。对方比他不过，丢了脸面，双手往腰间一摸，又发现身上的宝玉不见了。以为是弟弟戏耍自己，正是年少气盛，喊来仆从当街便打了起来，弟弟自幼习武，拳脚功夫不错，打斗时不注意伤了对方。

更不曾想那竟是武安候府的世子，武安候老来得子，宝贝得不行，弟弟立刻就被抓了起来。

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怕候府给衙门施压，他们私下用刑，怕武安候世子心有怨气，折磨弟弟。

母亲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，没过两年父亲就续了弦。哥哥与我们虽是一母所生，却算不上太过亲近，小时候还会给我们常带礼物，过问我们的功课，后来渐渐的，我们之间话越来越少了。

弟弟出事后，父亲虽然焦急却也无能为力，他四处奔走，也只是换来几句“尽力一试”便无音讯了。

哥哥说，事情不是很严重，弟弟应无性命之忧，老师正临升迁之期，他又怎好去求老师？

“为什么啊哥哥！他平日不是也很满意你么？”

“我事情做得好，老师才会满意我，若我一点小事就带来麻烦，只会变成废棋！”

“这是小事吗！你心里只有你自己！”

“知胜也是我弟弟，我就不担心他吗？”哥哥看着我，可那眼神实在陌生，“非要全家都跟着倒霉你才高兴么？”

我撇嘴就喊：“娘！你怎么走得这么早！哥哥如今一点也不亲我们了，弟弟死了他都不救！”

“行了！我想办法就是了。”哥哥皱着眉捂住我的嘴，提醒我说，“现在屋里还有一个母亲，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。”

弟弟该怎么办呢？想来想去，我想到了罗采。

罗采与哥哥曾经是同窗，少时交好，两家也多有走动，只是近些年关系越发淡了，如今他仕途得意，在皇上面前也很露脸，众人对其品行也很是夸赞，若他能说情，武安候必然给他这个面子。

我让小厮打听了他的消息，便一连几日下朝时候等在他回府的路上，第四日终于等到了人。我们也有许久未见了，却不想被他断然拒绝。

一定会有办法的……

天不亮就起了身，今日休沐，哥哥出了门，我去罗家门前问了两次，小厮都说罗采不在家。

我给小厮塞了点碎银钱：“你家公子可是在搪塞我？”

小厮悄悄塞在袖子里，笑着说：“二小姐属实误会了，我家公子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，具体去了哪里小的就不知了。”

我道了声谢：“他回来请一定要知会我。”

“这是自然，二小姐放心，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，肯定会逢凶化吉的。”

我等了两日消息，终于进了罗家见到罗采。

“我说过了，这与我无关。”

他正在练字，工工整整，端端正正。

我静静站了会儿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。

“罗采哥，这张桌子你用了好久啊，我小的时候你就在这里练字。”我准备打感情牌。

“当时你还教我写字呢。哦，就是个‘乐’字！”

“我写了一下午，还是歪歪扭扭的，虽然不好看，可是心里很高兴。”

“因为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，然后我高兴了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，你猜怎么回事？”

没等他回复我继续说：“因为我想起来我名字里还有一个字不会写，实在是太复杂了。”

“那时候你和哥哥总是一起玩，人家都说乐乐有两个哥哥。”

“结果后来乐乐的两个哥哥吵架了，一个不疼乐乐了，一个也不理乐乐了。”

“棠乐，”他似乎很受触动，“对不起。”

“罗采哥哥，你忘了么？”既然要打感情牌，我咬着牙流出两行泪来。“你曾经答应过欠我一个生辰礼物。”

他沉默着，显得时间漫长。

“好吧，棠乐。”他终于答应说，“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。”

我垂着头，眼观鼻鼻观心。

他果然救了人，天没黑弟弟就被送回来了，好几个人抬进屋里，旁边围满了人，我没有立刻挤进去，在屋外往里面望。

父亲在床头慰问，面容很是关切。哥哥站在一旁，也显露出几分焦急。

老大夫摸着胡须说，三公子伤的看着厉害，其实都是皮外伤，调养不久就好了。

众人放下心来。几个亲朋女眷，说着“胜儿受苦了”，眼角挤出几滴眼泪，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。

我们那名义上的母亲，神情却很是冷淡，领着她五六岁的小女儿，瞧也懒得瞧上几眼。她在为这不情愿的场合感到厌倦么？

等到了饭点，父亲谢过各位看望，众人便一起到前院用饭。

我有些失神地走进屋里。

弟弟趴在床上，背上腿上胳膊上全身很多伤痕。他闭着眼睛，好像睡着了。

我放轻脚步走上前去，原来他没有睡，感受到动静见我进来，先是惊喜地睁大眼睛，想要咧嘴挤出一个笑，可他没能成功，于是撇嘴哼了一声。

“你怎么现在才来！我都要疼死了。”

“唉？姐，你哭什么？最讨厌你们这些哭哭啼啼的了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我小声说。

“嗯？又不怪你，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是个什么狗屁世子，早知道要出事，我肯定下手更重一点！”

“哎我随便说的！别哭了姐姐真别哭了。”

他一着急，碰到了伤口，疼得他龇牙咧嘴。模样十分好笑，他又趁着这模样给我扮了个鬼脸。

我终于笑出了声，边用袖子抹去眼泪。

对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