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见我的妈妈

“咚咚——”我那苍白瘦削的手指轻轻敲响了木门，发出的声响唤醒了室内的女子。“谁呀？难道是我的小宝贝回来了？今天咱们来煮你最爱的糖醋排骨——”随着女子充满期待的声音，厚重的门扉从里面被拉开。我妈脸上的笑容，在瞧见门外的我时，瞬间烟消云散，她嘴里的话语也戛然而止。“你怎么突然回来了？也不提前打个招呼。”我妈眼中掠过一丝不悦，随即转身往屋里走，仿佛身后跟着什么不洁之物。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，装作未见，提起旁边的行李，跟随她进了屋。“回来看看，我爸呢？又出去打牌了？”“他还在工作，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。”我妈回答得淡漠而疏远。我把行李放下，环视这个熟悉却又生疏的家，家具摆设依旧如旧，只是我的房间已变成了杂物堆。“请了年假，想着许久没回家，就早点儿回来陪陪你们。”我妈停下手中的活计，背对着我整理着茶几上的杂物，声音有些僵硬：“随你便，不过你的房间已经变成放杂物的地方了，要住的话，自己收拾一下，南边你表妹的房间，你别想进去。”我忍住心中的酸楚，点头应道：“我知道了，妈，我会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。”

傍晚六点，当我再次见到表姐宋时攸时，她正走进家门。“妈，你是不是做了糖醋小排？我楼下就闻到香味了，好馋啊。”宋时攸话语中透着亲昵，但一见到我，那欢快的笑声便骤然而止。“哎呀，微微你回来了，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呢，应该去车站接你的。”宋时攸熟练地换上室内拖鞋，将手中的包包挂在墙上，一切动作流畅自如，仿佛已是千锤百炼。我妈从厨房走出，手里端着下午她未说完的糖醋小排。“囡囡回来了，今天我特意为你准备了糖醋小排，等会儿你可得多吃点。”还没等我妈将菜放上桌，宋时攸已搂住她的胳膊，抢着尝了一块排骨，然后眼中笑意渐浓，犹如夜空中的一弯新月。“真好吃，大姑的手艺还是这么棒，啊，吃到这个我就想到我妈妈了。”说着说着，宋时攸忽然泣不成声，泪眼婆娑，泪珠如珍珠般滚落，滴在我妈的手上，仿佛触动了她的心弦。

我妈急忙把菜放在餐桌上，然后紧紧地拥抱着宋时攸，声音柔和到了极点：“乖囡，别哭了，别哭啊，我在这儿呢。你就是我的小女儿。”宋时攸轻轻摇头，带着哽咽的声音说：“不行的，我已经长大了，我知道大姑是微微的妈妈，我没有妈妈了，我不能抢走微微的妈妈。”她的声音微弱，失去了往常的活泼，反而透露出深深的失落，就像一只受伤流浪的小猫，渴望得到人们的关爱。然而，这个看似无害的小猫，却最擅长利用别人的怜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。听到我的名字，我妈的身体一瞬间僵硬，随即用冰冷的语气说：“别乱说了，妈妈最爱你，你永远是妈妈的乖囡。”我当时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，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依偎在我妈肩上的宋时攸，她对我露出一丝同情的微笑。

我第一次见到这种笑容是在我十八岁那年。那时我刚结束高考，一回到家就得知我妈46岁怀了第二胎。出于对她身体担忧，我在得知消息时提醒说：“妈，你现在是高龄产妇了，得小心身体，定期做产检。”却没注意到我妈眼中闪过的冷淡。直到三天后，我妈在卫生间不慎摔倒流产，我才明白她从那时起就开始对我心生怨恨。“啪——”我捂着滚烫的脸颊，耳边嗡鸣一时失聪，但妈妈尖锐的责骂声还是清晰地刺入我的心底。“宋时微，你就是怕我生下弟弟将来跟你分家产对吧？所以故意把地板弄湿对吗？你怎么这么歹毒？”我转头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妈妈，一时间感到茫然，我从未想过争夺家产，也没弄湿地板。但无论我怎么解释，都没人愿意相信。最终，我在妈妈的怒骂声中被推出了病房。

那时候，宋时攸抱着我妈，用那种眼神看我，仿佛我是被人遗弃的可怜虫。 “咚咚——”敲门声响起，我妈终于放开了紧搂着的宋时攸。进来的是我爸。他看到宋时攸时露出了真心的微笑：“囡回来了，前两天怎么不回来看看爸爸？”宋时攸没有直接回应，而是小心翼翼地朝我这边望了一眼。在她的示意下，我爸终于注意到家里还有另一个人，只是在看到我时，原本笑意满满的脸突然沉了下来，眉头紧皱。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脱口而出的质问令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。我装作不在意地对他笑了笑：“请了年假，想回来多陪陪你们。”我坐在夕阳余晖中，却感到一阵阵寒冷袭来，也许是因为即将消逝的阳光并不足以提供温暖，或许是我的癌细胞又一次侵蚀了我的健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