丑将

今日，公主的大婚之日，城中张灯结彩，喜气洋洋。我混迹于人群中，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。“看那个丑八怪，真是触霉头！”“妈妈，我好怕！”妇人们忙不迭地拉开孩子，男人们则将瓜子壳随意吐在我的脸上。我知道，他们厌恶的是我那张布满溃烂和脓包的面孔。平日里，我总是戴着面具，不敢示人，但今天不同，我已没有时间顾及这些。因为今天，我的长兄沈长恭即将迎娶当朝的舜华公主，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是我。比武招亲中，是我摘下了公主的绣球；屋顶上，是我与公主共同沐浴阳光；那个与公主约定白头偕老的人，也是我。然而，当我赶到公主府时，听到的却是公主在长兄摘下面具后发出的庆幸之声：“夫君曾说自容貌丑陋，真是吓了我一跳。”我黯然低头，将自己的丑陋再次隐藏于阴影之中。

我并非天生丑陋，而是在七岁那年，容貌被无情的摧毁。那一直对我冷淡的父亲，突然将我从马厩中唤出，给予我锦衣玉食的待遇。马厩里的恭叔为我感到高兴，以为我从此将转运。然而，接下来的事情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。父亲宣称全家人要去普陀寺上香，实际上是为了引出那些对他不利的人。那些人本想绑架我的长兄沈长恭，用以要挟父亲，却不料坐在马车上的，是我。我被绑架，受尽折磨，脸上被烙铁烫伤，然后被关在水牢中。我感觉到脸上的皮肤一次次被撕裂，烫焦，然后溃烂肿胀，皮肉向外翻卷。我始终没有等到侍郎府的赎金。绑匪们这才意识到他们抓错了人。“我说呢，侍郎府的公子怎会让我们这样折磨还能一声不吭。”他们感到无趣，将我丢弃在乱葬岗。我艰难地回到府中，人们指着我的脸尖叫，府内的小厮也大声喝令我滚出去。只有恭叔，在大雨中把我这个血肉模糊的躯体捡了回去，为我敷药疗伤。他已年过六旬，仍会偷偷在我的床前抹泪。我强颜欢笑，装作一切都不在乎。

身为男子，胸怀天下，区区容颜之疵，何足挂齿。恭叔在沙场上失腿退役之后，我便投身于他门下，勤习武艺。严冬酷寒，我也未曾有过懈怠。虽然我常以傩戏面具遮面，但我心中并无半分自卑，我深信终有一日，我能凭自己的武艺，赢得属于自己的荣耀。

然而，我未曾料到，最先降临于我的，竟是姻缘的红线。

那天，我像往常一样在城中漫步，享受阳光，偶然遇见一户人家搭建擂台。那位姑娘身着战袍，腰间系着鲜红夺目的绣球。“不论出身高低，唯武艺论英雄。”

她挥舞着软剑。“谁若能战胜我，夺得绣球，我便嫁与他。”

众多人跃跃欲试，以为姑娘家的武艺不过虚有其表。但一个个上台后败下阵来，方知这位姑娘确实身手不凡。

我坐在一旁，晒着太阳，看着热闹。眼见那城中有名的恶棍滑泥鳅上台，心怀不轨，欲借比武之机，对姑娘不敬。姑娘虽气愤，却无法摆脱，眼看着绣球将被夺走，甚至有跌落高台之危。

我无法再坐视不理，借了路边摊贩的扁担，将那无赖击退，跃上擂台，稳稳接住了姑娘。

我仅剩的左手握着扁担，却足以对付那无赖。不多时，我便将他打下擂台，用扁担挑起绣球，抛回姑娘怀中。姑娘对我报以一笑，毫无羞涩之态。“公子贵姓，何时方便来府上提亲？”

我尴尬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。“我容貌丑陋，身份低微，不敢辱没姑娘清誉，此次出手，不过是见义勇为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说罢，我便匆匆离去，比武虽易，面对姑娘之事，我却颇为不擅长。历来姑娘见到我的脸，无不惊惶而逃。

未料到，我会再次遇见她。彼时，我正躺在城中最佳酒楼的屋顶上晒太阳，被老板发现，他责怪我挡了他的财运。我正打算换个地方，却见一位姑娘挺身而出，为我辩护。“阳光非你一家所有，人家晒晒太阳又何妨？”

“若是不满，客气地请人下去便是，何必出口伤人？”

“给你一金，今日这酒楼便全权让与这位公子晒太阳。”姑娘也上了屋顶，毫不拘束地躺在我身边。细看之下，她不就是那日比武招亲的姑娘吗。

我无奈地苦笑着回应。「如此美丽的姑娘，何愁找不到俊朗的郎君？」何必与我这个丑陋之人纠缠。

「那你帮我找吧，我不求俊俏，只求一个能舞得好花枪，能一枪挑中我绣球花的郎君。」她目光坚定，直直地望着我。

最终，我无法忍受那种目光，先转开了眼睛。她得意地大笑。「晒太阳真舒服。」然后自然地拉过我的袖子遮阳。」之后，她就跟着我，一直跟到马厩。那里的气味让她皱了皱眉，但她还是跟着我进来了。

「我请你晒了太阳，你总该请我吃顿饭吧。」她毫不客气地在院子里坐下。恭叔喂马回来，带来了酒菜，我们三人就这样一起吃了饭。

她被酒辣得咳嗽，但输了游戏还是一口喝下。这么好性格的姑娘，连恭叔都对她赞不绝口。

可惜，真是可惜。我知道恭叔在可惜什么，这样华贵的衣料，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。晚上来接她的马车，那个款式，只有皇室能用。明月般高洁的公主，和满脸脓疮的马夫，本就是云泥之别。

没多久，侍郎府忙碌起来，因为要参加赏菊宴，说是赏菊宴，其实是给公主选驸马。

我那个兄长，早早就开始忙碌，沐浴、束发、更衣。我牵马过去时，听到父亲对他千叮万嘱，要赢得公主的青睐，那我们整个侍郎府都能平步青云。他恭敬地答应了。

然后，他亲切地对一旁牵马的我招手。「我怕衣服皱了，辛苦小哥来给我当个脚蹬吧。」我感觉到那个名义上的父亲，看了我一眼，但最终什么都没说。

我正要过去时，我的师傅恭叔站了出来，先跪在了沈长恭的面前。「奴才习惯了，还是奴才来吧。」沈长恭没有多说什么，笑了笑，就踩着恭叔的背上了马车。

恭叔看出我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。不知道舜华那边怎么样了。她有没有选中心仪的夫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