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笛箫旧约》 千帆过尽 免费试读
回到翠琼殿,宫娥们个个围上来,忧雪叹道:“二殿下总算回来了,步夫人派人送来衣裳说是今晚穿的。”白苏坐在镜前,任他们折腾,镜中的女子眉眼纤长,面容冷艳,五官和其姊倒没有相似处,美则美矣,总显得缺了些许柔和,只有那双眸子将人衬出几分活泼来。
戌时,客人陆陆续续来到芍容宫为太后祝寿,白苏也便进入大堂,略略环视了一周。白芷正和一白衣男子低声交谈,白薇一身耦合色正倚在步夫人身边,笑得像个小女孩。而她穿着淡青的衣裙,有点不知所措,大概是白薇那样的情态让她有点伤情吧。白芷有夫家自然是陪北纥王坐在外宾的席上,白薇又伴着步夫人,她弯了弯嘴角随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歇下来听戏。
有记忆以来的这半年多,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整个皇族对她的忽视与寡情,但这些又有何妨呢?能每日吃饱穿暖,不愁生计,闲来赏赏花钓钓鱼,也确实教人满足了。有公主般的生活也将有公主般的命运,自古有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”之说,她又怎么不了解自己的命运?只是比起白薇来少了一点点幸运罢了。
宴会上无非是一些文人做些祝寿的词曲,说些好听又冠冕的话语。白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只记得,白芷跳了一只百鸟朝凤舞,彩练当空,很漂亮。看着堂上歌姬曼妙的身影,白苏心里恍恍惚惚,有些场景浮现出来又暗下去。而白薇呈上了一幅山水图,江山如画。太后看得很高兴,君上更是高兴。
大概是算算自己还有个女儿没出场,坐在上首的君上小酌了口杯中酒,往白苏这里看过来:“今次原为苏儿及笄,不妨一曲报答众人对你的关怀。”
迷糊的白苏顿然清醒了许多:“愿父皇赐教。”
“孤于音律见识浅陋,”皇帝似乎也有点迟疑,看向了白衣男子,“邱爱卿颇通晓词曲,不如你二人合奏一曲。
邱奕起身,鞠了一躬:“臣,不胜荣幸。”
言罢,便有宫人呈上箜篌。
白苏这才把目光投向白衣男子,但惹她注目的不是他多么清俊的脸,而是男子手上的一把折扇,墨色的扇骨。饮露泉边,那把意欲折花的扇子……一瞬间,她懵了!
邱奕看了眼呈上来的箜篌,又看向太后:“今日太后六十大寿,在这六十年里经历了曲折沾染过风霜,而今却是儿孙满堂,可以安享天伦,正可谓,‘千帆过尽’。”
男子侧身,看着白苏,笑道:“《千帆过尽》,可好?”
邱奕见宫人呈上的乐器知道白苏大抵善箜篌,便挑了这首玉箫箜篌合奏。
天下都知道白芷琴音卓然,舞技亦是大淇王室无人能及的。而白苏,一直被放养在宫外,去年才被接回王都,众人都看得出君上对这个二女儿是不甚喜欢的。也因此,有部分人便抱着不怎么看好的态度来对待白苏。
但也有一部分人,暗自寻着传闻中的二殿下。找来找去,好像没有找到和白芷长得像的,只见到一个女子,一身青衣,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,眉眼攒出几分清冷,更像一幅佚名的图画,生生教人添出些许怜惜来。
于是乎,人们的眼前便展现出这样一幅场景:女子青衣危坐,倾身引箜篌。男子白衣而立,专注奏玉箫。
梳洗罢,独倚望江楼。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。肠断白苹洲。
众人在这曲中沉静下来,过尽千帆,流水夹着细石穿过花丛,打过礁岩,流往深海。流水潺潺,带着过往的伤痛一路跌跌撞撞,窜入平坦沉静后又涌向未知的远方……曲声中着含着几缕欢畅几缕忧伤,感染着周遭,人们不知是喜是忧,只觉得心间有点惆怅,有点欢快,酸甜苦辣,百味杂陈。
一曲毕,白苏施了礼,宫人将箜篌撤下。
太后轻叹一声:“这曲子真真让我思起过去的种种,人活到这把岁数,只要儿孙争气也便罢了。”
皇太后感叹一回,又慈爱地瞧着白苏:“苏儿,这些年在外头苦了你了。但总算你也是回来了,乖孩子,到祖母这来。”
白苏乖乖地走到太后是身边,太后拉了她的手让她坐下。
“这个镯子,你们姊妹们各一个,今儿你及笄礼,祖母就提早把它交给你吧。”宫人呈上锦盒,雪白的丝绸上躺着一只鲜明墨玉镯子,在宫灯下发出温润的光泽。
众人看及这里,也约莫猜出个大概。
二公主白苏于今日行笄礼,又于今日和邱奕合奏,更兼此时此刻太后赠之以墨玉镯子,大概是要将邱白两家的婚事提一提的。
一人道:“二殿下与邱公子的合奏甚妙甚妙……”接着旁人也符合起来,什么“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那得几回闻”,什么“琴瑟和谐”之类,听得白苏无奈又无言。
太后笑得越发慈祥,便顺了众人的台阶:“苏儿年少时吃了不少苦头,哀家只盼着她能得个好夫家。”自然而然地便看向邱家的席位,微笑:“哀家有意将苏儿配给邱二公子,不知……”
话在将完未完之间停顿了,众人便附和着说,甚好,甚好。
邱简霖起身,作揖道:“此乃邱府之荣,臣不胜受恩感激。”看着当事人邱奕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,邱简霖递了个神色给儿子。
邱奕方施施然起身,清淡疏朗:“不知公主意下如何?”只若有似无地朝白苏看上一眼。
白苏低了头:“但凭太后做主。”
邱奕勾了勾嘴角,笑容里却有苦涩的味道,折扇一合,作揖:“谢太后赐婚。”
太后笑着:“代替哀家好好照顾她。”
此时此景,恭贺声起,白苏离了座位,众人只当她害羞了。
几日前,皇帝召见白苏,语重心长地和她谈了她要嫁到邱家去的意义。一个王朝的帝姬下嫁
老皇帝拍了拍白苏的肩:“嵇天符本是皇家之物,先祖曾遗留在邱氏一族。传言曰:得此符者得天下。怎奈邱恪迟迟不肯交出,你身为皇女,理应捍卫皇家尊严,去邱府将嵇天符夺回来。”
今日一事,本是意料之内。
白苏独自信步于蜿蜒回廊,心事好像也这般婉曲。夜空一道惊雷,雨水哗啦哗啦从廊顶落下,滴滴答答打在荷叶上。
用一个人的尊严去换取一个王族的尊严。
月光在墙上投出廊上翠竹的影子,浅浅淡淡,萧索而孤立。天上的星星扑闪扑闪的,翠琼殿的桃花始盛开,在月华下显出几分凄美的情态。
白苏倚着阑干望星夜,心里有些许说不清的味道,攀了几枝桃树条,思索编怎样一个花环才好。昏昏沉沉,她做了个梦。
那是一座清幽的古山,从山麓到山顶,长满了各种奇异的鲜花草药。一个小女孩背着背篓,穿着芒鞋登山,边上山边采药。爬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小洞,行至洞口便听得水声“哗哗”作响,小女孩好奇心作祟便进入洞中。
进去一看,原来洞里生了个天然瀑布,瀑布从高处跌落,落在潭中,水击潭石,声响清越。绕过古潭,便见得一片翠色,堪堪一园竹篁,在竹林的尽头,潭水引出一泓清泉,煞是欢悦。
女孩呆坐泉边,没有发现一条竹叶青朝她游来。白苏忽然觉得右脚脚踝一疼,迷迷糊糊梦境中有个白衣少年俯身帮小女孩处理伤口,白衣胜雪,长发如墨。少年的袖口,绣着几点红梅。
“公主,夜风凉,回寝殿罢。”浅眠的白苏被唤醒,梦境断掉,没有继续下去。她睁开眼,看见忧雪伺候在一旁,再瞧瞧身上,已盖上了披风。
入睡前,白苏褪去鞋袜,却见得右脚的脚踝处分明印了竹叶青的牙印,与梦境吻合。
邱府,紫竹院。
邱奕执了一壶酒,仰头看明月,酒水就哗啦啦得灌入喉头。紧接着,沉闷的夜空闪过一道光亮,檐前的水珠一串一串,在月华下忽明忽暗。
他抱着侥幸去了白苏的及笄礼,凭空冒出的二公主,不是她。眼神哪怕交汇再多,也没有熟悉的感觉。一曲《千帆过尽》,她奏得平淡,淡的像一团雾气。
记忆里,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子,假装淡定,假装从容,说:“兄长何必如此伤怀,倘若他日娶了嫂嫂,对阿芙的爱,却是少不得半分的。“那时他喝酒,那个女孩总会一脸不高兴地样子,说,身体是自己的,我也,劝不住。
这样的一天,终究是要到了,你知晓否?男子放下酒壶,望着落雨的夜空,心静下来,湖心亭的四角灯发出温暖的橙色的光芒。
影影绰绰,丫头绿蔻提了灯来:“公子,天色不早了,早些歇息。”
男子披了衣裳,嗯了声,便随着绿蔻回到住处。
他终究是冷清的,冷静的,也终究是要娶妻,要成家的。只是他还没想好,要怎么样把死去的心救活,要怎样把丢掉的东西捡起来。他的爱与热,随着那个少女的棺椁一起埋在了沉默的流年里,沾染上年华的尘土,不复当初。